办营业执照
看最近都在讨论东北的营商环境,我也来分享一下自己的故事。
那还是刚流行“逃离北上广”的时候,我当时也脑子一抽随着这股大流跑回东北老家,自以为多年来走南闯北学了一身好手艺,攒了一波好人脉,于是跟几个朋友掏尽家底儿合伙开了一间广告传媒公司。
公司规模不大,注册资金只有100万,地址选在了一个“内部有关系的老铁”推荐的老旧商住两用楼,30几层高,楼龄瞅样子比我还大,脏乱破得不像话,活像诸如《银翼杀手》、《特警判官》等各种末世赛博朋克影视剧里的废弃大厦。
这儿唯一的好处就是房租便宜,于是我们就对付着简单装修一下搬了进来……结果直到后来才发现,这个所谓的“熟人推荐”是我们踩到的无数深坑中的No.1,这里先按下不表。
在创业之前,我和小伙伴们设想了无数遭遇挫折的可能性,包括项目源不够稳定,资金链不够流畅,技术关不够过硬,传播面不够广泛……等等,并且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与应对功课。
结果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差点把我们卡死的环节居然是:办营业执照。
我们这间创业公司,一切手续齐全,材料完备,理论上不出三天就可以把营业执照办下来(据说现在时间更短了)。然而壮哉我大东北官僚系统的办事效率,这一个营业执照前前后后花了我们三个多月。
办理营业执照的第一步是去公司注册所属地的工商业务办理大厅填写材料,听起来挺简单,我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天儿,带上所有证件印章材料手续什么的吹着口哨就过去了,以为刷刷几笔填写完各种表格就能完事,动作麻利点兴许中午还能赶上跟哥几个喝顿小酒,这创业生活是多么美好啊……结果到了地方,我使劲推门进去后倒吸一口凉气,办各类执照/证明/资质的队伍长龙一直排得堵到门口,我这门都差点没推开。
原因其实很简单,办理业务的窗口太少了。十几个窗口只开了两个,不堵才怪。
真正奇怪的是,那些其余的窗口后面也不是没人,每个挂着“暂停办理”的牌子后面,都坐着一个表情臭到不行的工作人员,偶尔有人过去问“你们这窗口啥时能办理业务”,他们连口都懒得开,只皱着眉头连连挥手,就差没把“滚”字写在脸上了。
在我的印象里,上一次碰到这种待遇还是20年前去邮局寄挂号信。
他们尚且脸臭如此,开放的那两个窗口后面坐的两位尊神就可想而知了,柜台处甚至动辄传来吼叫争吵声,至于具体吵什么我站在队尾远远地听不清楚,只顾犹自胆战心惊。
队伍前进得比我想象中要快,半个小时就排到我了。起初我还以为办理营业执照敢情挺迅速的嘛,怪不得只开两个窗口就够了。结果直到我亲身经历了一遭,才明白为啥这么快。
工作人员:“办啥?”
我:“营业执照。”
工作人员:“材料拿来。”
我(递过去):“辛苦您。”
工作人员(“啪”地把我的一沓申请材料扇在桌上):“这啥玩意儿?!”
我:“营业执照申请材料啊,工商局网站上的模板,我自己打印填写好的。”
工作人员:“谁让你自己打印了?”
我:“啊?网站的申请流程上写着可以自己打……”
工作人员:“什么网站不网站的,网站要这么牛逼你去网上办吧!我这儿不受理自己打印的!”
我:“你这……”
工作人员:“下一个!”
好吧,总算知道为啥这么快了。
在周遭好心人的指点下,我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正式”的申请表(纸质和油墨还没我自己打印的好……),按手边的申请材料原样誊写了一遍,重新回到队伍末尾排起。结果刚排到一半,这两个窗口也挂上了“暂停办理”的牌子——原来是人家的午休时间到了,要下午两点多才回来复工。
我一看表,这才中午十一点刚过一丢丢啊……说不得,只好也跟着出去随便吃了口午饭,身上揣着各种证件材料什么的也不敢乱走,回来坐在大厅里的长椅上上老老实实等到下午两点。
下午排队的人明显更多了,窗口依然还是两个没变。
这次接待我的工作人员换了一个女士,相对和蔼了一点——
工作人员:“申请表呢?”
我:“在这在这。”
工作人员(略微一翻):“哎呀,你这第二页开头的地方写的有问题呀,‘经营范围’里没有‘广告传媒’这种说法,只有‘广告’。”
我:“得嘞,那我就把‘传媒’两个字删了呗。”
工作人员:“不行,申请材料不能涂改,这一页你得重新写。”
我:“好吧,那我重新写完后能直接过你这来递交不?”
工作人员:“不好意思,你得重新排队,大家都是这样的。”
我:“啊?……”
工作人员:“下一位!”
重新修改完,再又排了一遍队,差不多经过一个小时,我终于又见到了这位工作人员。
我:“按您刚才说的,已经改好了,劳驾您再上眼。”
工作人员:“嗯,没错没错……等等,你这第三页也是同样的问题,也得改。”
我:“……”
工作人员:“下一……”
我:“等等!麻烦您,能不能帮忙把我这些申请材料完整看一遍?有哪些问题一并告诉我,我好一起改?”
工作人员:“哎呀,这我可说不准。”
我:“您是专业负责这个的,咋还说不准呢?”
工作人员:“反正呢,我看到这个地方出了问题,你就得先把问题改正掉,才能往下继续流程。这是操作手续,我不能违反。”
我:“这……”
刚才第一个接待我的工作人员突然乱入:“哎!小陈,你跟他废什么话?赶紧的,后面这多人排着呢!”
然后,在围观群众与工作人员的一致声讨中,我灰溜溜地退下阵来,一边修改我的申请材料,一边浮现起了大学时代向导师反复提交毕业论文草稿时的既视感……
后面的类似情节我就不啰嗦了,总之这一个申请材料我就反复提交了将近一个星期,中间各种被打回来修改的理由简直千奇百怪五花八门:比如词汇使用不当啦、法人信息不全啦、电话号码前没加区号啦……甚至有一次我写到一半笔没油了,换了一支笔再写,结果因为笔迹颜色前后深浅不一,被退了回来。
总之,所有被挑出来的毛病对我而言最终都是殊途同归:要重新再排一遍长队。
最不可思议的是,有的时候,明明是上午的工作人员让我修改的东西,下午换了一个工作人员就不认账了,非说我改得不对。我解释说是上午坐在这里的同志让我这么写的,结果换来的是千篇一律的白眼:“哦?行啊,那谁让你这么写的你找谁去吧!”
最后我出离愤怒了,跟几个合伙人说它奶奶个腿的明天办营业执照你们爱谁去谁去吧,老子受够这洋罪了!大家看我是动了真怒,才合起伙来挖人脉找关系,最后找了个工商部门的小领导,打了招呼递了条子,我第二天再去,直接有人挥手招我过去旁边一个挂着“暂停业务”的柜台窗口,材料递进去,不到十分钟,全部搞定。
完了?折磨我一个星期的东西,这就完了?刹那间我甚至有点恍惚。
然而,我后来才知道,这只是办理营业执照那漫长的三个月里一个小小的开端而已。
就像高仓健在《追捕》结尾的台词:“唉,哪有个完呐。”
先回忆这么多,明天继续。
请领导吃饭
昨晚本来是随手写的一点东西,一夜过后居然有这么多转发,确实让我真的有点恍惚了。
首先需要申明一下,我的这些文字只是一段类似“东北往事”的回忆录,算是对自己当年创业失败经验教训的一点总结,并不代表东北现在的状况。
事实上,诚如许多同学在评论中所言,如今东北在营商层面的挺多环节做得已经相当不错了,效率和服务上都有了很大提升,尽管和理想仍有差距,但能看出来整体大方向上还是在努力改进的。这是一个难得的进步趋势,希望能继续保持。
至于那些在东北一路顺风顺水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口口声声质疑我“胡编乱造恶意黑东北”的同学们,我只希望你们能接受一个事实——那个属于创业赵红兵们的蛮荒年代,你们也许从未经历过,或是从未留意过,但它的确是曾经真实存在的。
否则,整个东北目前只有0.7的生育率,含GDP在内的各项排名常年全国垫底,以及青年人才严重大量外流的现状,究竟根源在哪里呢?
《新闻编辑室》里有一句名台词:“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是承认问题。”
OK,接着昨天未完的话题,我继续了。
事情顺利办完了,可招呼不是白打的,条子不是白递的,怎么都得意思一下不是。
这位小领导还算明镜高悬清正廉洁,一不收钱二不收礼,几番推阻下来,人家终于勉为其难地表示:那咱就周末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哎,别整太远啊,就我单位楼下那家小破店吧,就近随便对付一口就行。
我起初还挺不好意思地应承下来,回头上网搜索一看:嗬,这家“小破店”人均消费300+,啤酒没有低于15元一瓶的,白酒价格更是……超出了我贫瘠的想象力。总之,这位领导仅凭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刷新了我对“小破店”和“对付一口”这两个词的定义。
这我就有点做不了主了,于是走去跟另三位合伙创业的哥们碰头商议。最后大家一致得出结论:艹,答都答应了,那就整呗,他一个人往死吃喝还能消费到哪里去?咱也一起过去,就当公司提前团建了,回头一起走财会账上分摊。
结果事实证明,我们还是太年轻了……
周末那天中午,我突然接到了这位领导的电话——
领导:哎呀小李,实在不好意思,我才想起来我晚上这边有点事儿。
我:咋了?啥事领导你说?
领导:那个啥,我刚想起来,今天是咱们科室每月聚餐的日子。嗨,你看这扯不扯,这日子撞的……
我:哦,那……您要不方便咱改天也行,我们都有空。
领导:不用不用,咱们呢,平时聚餐也是在楼下这店。小李呀,我的意思是,你哥几个要是不嫌咱们人多闹腾,就一起呗,算我安排的~
话说到这地步,我也立马反应过来了。
我:领导你这话就外道了,今晚说好咱们招待的,这科室里不也都是咱们自家兄弟么。正好,一起一起一起!算我一并答谢了!
领导:哎呀小李你也太客气了……
我:应该的应该的。领导您这边几个人?我等会给饭店去个电话,咱换订个包房。
领导:也就十来个吧。
我:……好的。
得,还以为是我们团建,结果最后成人家团建了。
聚餐当晚,包房里彩旗飘飘锣鼓喧天,几杯白啤红下肚后,各路同志们纷纷放飞自我,频频起立举杯敬领导敬事业敬同仁,溢美之词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简直是大型夸夸群线下交流现场。
就是没人搭理我们。
我们原本还打算和领导聊点公司组建下一步的计划安排,看还有没有能帮忙照应的地方,结果从头到尾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领导的嘴几乎没离开过酒杯。
尽管没人跟我搭腔,我在旁边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些人根本不是一个科室的,而是几个科室间的碰头酒。这些来自其他科室的基本也都是这领导的旧部。大家夸起领导来,彩虹屁红橙黄绿青蓝紫一个连着一个,首尾相衔,过渡自然,一看当年都是高考满分作文的好苗子。
我们四个则彻底成了陪酒小弟,除了全桌一起举杯时尴尬地闷掉一杯酒,其余的时候基本手足无措——毕竟大家当年都是大学毕业刚步入社会没几年就出来独自闯荡的年轻人,碰见这样的官场酒局着实不知如何招架。
唉,忆到这里忍不住长叹一声,要是换成今天早已被社会毒打过无数遍的我,不管什么场什么局我都能给陪明白,可惜时光已经一去不再了……
东北人酒到酣处,喜欢呼朋唤友,这领导也不例外。一会儿打电话临时叫个小郭,一会儿问哎今天老周咋没来呢?喊他!一会儿又一拍大腿:哎!我给你们介绍个XX局的发小,也在附近喝酒,人贼JB靠谱!你们见了就知道……
于是,包房里人越来越多,我们四个则从陪酒小弟沦为了倒酒小弟,连坐的地方都让出去给新来的领导了,只能问服务员要几个塑料凳子坐在旁边伺候酒局,看哪个领导杯里空了就立马满上,活像《权力的游戏》里劳勃国王身旁的倒酒侍从蓝赛尔。
我们哥四个里,脾气最暴躁的丸子先受不了了,示意我们出门到包房外集合。
大家在走廊默然站定,一人点了一根烟,丸子狠狠吸了一口,骂道:“CTMD,被人家当傻逼了。”
最年长的枫哥没说话,只是叼着烟低头皱眉点了点头。
一片沉默。
少倾,我把烟蒂扔到地上,狠狠踩了踩,说:“算了,以后指不定还得求到人家什么呢,就当先期投资了。嗳,浩子,你刚才去结的账吧?这顿多钱?”
浩子在我们哥几个里算个小小的富二代了,此刻却在一旁面色惨白:“……你们猜?”
我们一起凑过去看了眼小票上的数字,脸色也都白了。
浩子补充道:“刚才那领导还说,‘你们结账后的小票要是用不着,就给我吧’,简直……”
又是一片沉默。
良久良久,枫哥叹了口气,郑重发出指示:“得,真就当投资了吧,浩子你把小票给他,这顿记公司账上,等来钱了从里面扣。”
之后,我们留下枫哥一个人在饭店压阵三陪兼结后面的单(据说之后又加了不少酒),其余三人就先撤了。
晚上睡觉前,我还幻想着:今天这局投入算是下血本了,以后也算上面有人了吧,应该就有靠山了。
然而,事实证明,我这幻想简直比天马座的幻想更加幻想。
从那顿饭局之后至今,我们再也没机会见到这领导一面。即使我主动打电话过去寒暄,对方也是三言两语敷衍后就挂掉。
我们大惑不解,去问介绍这领导跟我们认识的中间人究竟是什么情况。谁知这中间人也讳莫如深,吞吞吐吐地语焉不详。
一切就这样成了未解之谜。
直到过去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们的创业公司坟头草快有一人高的时候,在一个酒局上我又见到了这位中间人。
几杯酒下肚,我又提起了当年的往事。
中间人仿佛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
中间人:“唉,你们啊,当年太年轻了。”
我:“可不是么。”
中间人:“混社会,连基本的规矩都不懂,怎么敢出来做买卖的?”
我:“是是,您老指教的是。”
中间人:“哎,现在你还懂点事,当年可真是扶不起来,扶不起来。”
我:“敢问我当年犯的规矩是?”
中间人:“排局哪有只安排第一场不管第二场的?你让人家喝完酒去干啥?逛马路吹凉风啊?”
我:“……叔,不瞒你说,当时我们也不是没想到,只是身上实在没钱了。”
中间人:“没钱?这点钱都没有还开个JB的公司?!”
我:“公司是有钱,但都在账户上啊,怎能随便动呢。”
中间人:“死脑筋!所以说,你们不黄谁家黄,真是了。”
我:“……”
中间人:“哎,不过现在来看,当时安不安排他也无所谓了。”
我:“咋说呢?”
中间人:“这B领导,黑着呢,我也是后来才品透这人。屁大点小鬼,揩油揩得比阎王还狠,最后一次跟他打交道时居然连我的钱都想黑,艹他奶奶的……”
我:“那这人现在哪个部门呢?”
中间人:“还哪个部门?前年就进去了。”
我:“……”
中间人:“不然我今天敢唠他吗?哈哈哈,痛快!来,喝酒!”
以上,今天先写到这儿吧,累了。
如果说昨天的是序幕,那今天这篇连引子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我们当年创业路上偶遇的一个小插曲。
然而,我如今回头发现,正是这无数的插曲,汇聚在一起,最终组成了一首夺命连环CALL式的《黑色安息日》……
回忆就到这里,休息,休息一会儿。
明天有时间再继续~
开证明
今天和大家聊聊,我当年在东北老家创业时,关于租办公室这环节的往事。
之前提到过,我们当时的办公室是在一位所谓“有内部关系”的老铁力荐下,租到手的一间有点老旧但很便宜的商住两用房。这房子地段不错,周边商厦林立交通便利,猛一瞅简直性价比爆表。
我们起初心花怒放,觉得简直是天上掉了意大利馅饼,可刚搬进来后没多久,心头这花儿就迅猛地凋谢了。
首先遇到的是物理问题。
这大楼约30层(名义上是30层,但没有4/13/14/18/24这几层,在风水忌讳上算是中西合璧吧……),只有一台老电梯,而且规矩很多,比如——
- 晚8点到第二天早8点之间不得使用(电梯员下班了);
- 电梯承载人数不得超过8人(含电梯员,毕竟她一个大椅子坐在那里就占去起码三四个人的空间了);
- 除业主外闲杂人等每次乘梯需交5角钱(起初也包括我们这些商户,后来我们改成办30元/人的月卡了)——这个规矩是最坑人的,有次我原本约了个客户来公司看项目,却忘了提醒人家有这档子事,结果他在楼下因为没有零钱跟脾气暴躁的电梯员大婶吵了起来,最后一怒之下直接摔门走人……
说起这老爷电梯的小暴脾气,比电梯员只大不小,稍不顺心就果断罢工死给你看,搞得楼里大伙动不动就得摸黑爬楼梯锻炼身体(楼梯间没有窗户,感应灯时亮时不亮),只是我们当时好死不死租了个20几层的办公室,一旦遇到电梯临时起义,哥几个每天爬上来后基本只剩半条命吊着了。
后来,随着电梯罢工越来越频繁,电梯员大婶越来越跋扈,楼里的住户&商户们都受不了了,联合起来向物业(当年叫居委会)提出严正抗议,要求连电梯带人都整顿一下,咱们交钱不是找气受的。
然而万万没想到,物业那边是多年的老油条了,应对手段那是相当高杆:
- 先当面向大家土下座式诚恳道歉说保证要从严从重从速处理,绝对要给乡里乡亲们拿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 然后第二天客客气气地在电梯口贴了个“温馨提示”:【很抱歉地通知各位业主同志,为了向各位提供更好的服务,本电梯即日起将进行深度维修,修理作业期间暂停运行,给大家带来的不便请理解~】
- 之后,日复一日地,也不见人来修,也不见重启动,电梯就这样被彻底无限期地停掉了。
电梯被停期间,无数高层住户疯了一样每天去找物业讨说法,回答则是千篇一律的:“修理申请已向房产局提出,目前因维修业务太多,正在排队等待批示,不信你们可以拿单号自己去局里查询。”
阿西吧,如今回忆起来,之后的那两三个月大概是我人生中腿部肌肉最发达的时期……
最后,人们濒临爆发的情绪终于在一次事故后达到了临界点:楼里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大爷,自电梯停摆后每天要拄着拐棍颤巍巍地在又陡又峭的楼梯间里爬十几层,结果某天脚下一滑,咕溜溜地来了个无敌风火轮,直接摔成了武当三侠俞岱岩,饶是黑玉断续膏再世也回天乏术。
这一下事情彻底闹大了,伤者家属估计是没得到价格满意的解决答复,在楼下拉着横幅拿着喇叭连哭带骂闹了好几天,连电视台都派了记者过来采访。
这楼里的住户大都是退休老职工,同仇敌忾群情激愤,忙不迭地抢着跟记者爆黑料,N多年的新仇旧账算在一起,内容那是相当劲爆,在当时差不多搞成了一个小热点,搁在今天“XX本地宝”之类的同城公众号里,起码也是个10W+。
物业那边终于出面正式回应了,先沉痛悼念……啊不,亲切慰问了摔伤老人,然后当众表示要痛改前非,用实际行动来果断解决问题。
一周后,解决方案出炉:从一楼到顶层,所有楼梯间里都安装了一排扶手……
耶!我的百岁老娘从此再也不怕我爬楼梯时摔下去啦!
所以说,这物业在当年的背后靠山也真是硬,连这种换如今妥妥上微博热搜的骚操作都能使出来,还搞得一整楼人拿它全无办法,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顺便借这里回应一下之前许多网友问我的“都这样了为啥还不动手?你们东北人不都是暴脾气吗?”这类被顶到热评的留言,我的回答是:“咱东北人其实并不都是暴脾气,就像佛山人也不是都会无影脚……”
说回我自己的创业公司吧,相比爬楼这种小事而言,我们哥几个被这物业坑得要严重多了。
那是营业执照材料递交后不久,工商那边打来电话说里面缺一个补充材料——不扰民证明。
这个东西说白了很简单,就是一页A4纸上打印短短几行字:
尊敬的社区物业:
我公司租用XXXX房子,在租赁期间我公司保证合法经营,不做出影响居民生活的商业行为,若有任何扰民行为,我公司愿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与责任。
特此证明,落款 XX
然后找物业(居委会)主任签个字,就算完事了。
可就这一个签字,真真是让我知道了什么叫一字千金。
当初那个内部党老铁介绍这房子租给我们时,当天晚上我们就请物业主任吃过饭,席间他几杯老龙口下肚后拍着胸脯大包大揽,说搬进这楼里来了就是自家兄弟,以后有啥事尽管跟哥开口,这楼外边的事儿归市长管,我管不着;但这楼里的事都归我管,他管不着……BLABLABLA
唉,遇到这种羽量级吹逼选手兼东北酒蒙子,搁在今天一张嘴我就知道他是啥货色了,但当年不是啊。
在当时,年幼无知的我们还以为遇到一特牛逼的大哥,起码也是个地方上的社会人儿,于是频频举杯“大哥我们干了你随意”,最后把自己灌到酩酊大醉。
结果,过了些日子,等到要办这个不扰民证明时,找不到他人了。
打电话,不接;上门找,不在;请文秘转交,不转;托内部老铁打听,老铁说:这事儿吧,我觉得,得研究一下。
后来终于有一次,经过长期坚持不懈的蹲守,到底被我逮住他出没在物业办公室了。当时我那心情啊,简直比刷出稀有精英怪还激动。
秘书带我进屋倒上茶水,只见这大哥在办公桌前正襟危坐,一副焦裕禄式的严肃口吻教育我说:“小李,你看看,这么大一幢楼,各种事情,各种材料,都堆在这儿等着处理呢。嗨,这两天我是真忙啊。”
我说:“我这个其实特简单,您就签个……”
大哥一挥手打断我,语重心长地缓缓说道:“再简单也得走程序,也得有个先来后到是不是,你看看,这些人要是都像你一样直接找上门来让我给他插队优先,你还是得排到最后,是不是这道理?”
我双掌合十:“得,哥,我也没插队的意思,那就按程序排着吧,材料先放您这里了,啥时完事麻烦您告诉我一声,我随时过来取。这事儿我们真的很急,拜托拜托。”
大哥点点头,顺势一个战术后仰,躺在沙发椅上闭目养神,权作送客了。
回去后,我左等右等,等了一个多月,连公认难啃的消防安全证明都等下来了,这个不扰民证明还是遥遥无期。
没有不扰民证明,就没有营业执照,就没法开税务发票,就没法给甲方结款,就……这一连串多米诺骨牌想想就让人头大。
然而一切的联络手段都失效了,我中间又上门找过几次,秘书都说领导不在,直似人间蒸发。
我们哥几个碰头商量了几次,也都不知道咋办,最后万念俱灰,只能再找到那位内部老铁,期盼给指点一下迷津。
老铁说:啊?办法?上次不是都跟你们说了嘛。
我们:啊?
老铁:我说研究一下啊!研究啊!烟酒!你们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们:……
第二天上午,我买了两条中华一瓶五粮液,托秘书转交给主任大哥,这次秘书倒是没推辞,笑吟吟地收了。
下午,不扰民证明到手。
万里长征,终于迈出了史诗级的第一步。
哈欠,不知不觉居然过了午夜12点……今天先聊到这里吧,下回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