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从来不是西方意义的法制社会。
至少从周朝开始,表面上是礼乐社会,或者说是德治社会,除了秦朝曾经试图走不同的路子,尤其是汉朝定了儒家正统地位之后,表面上,中国一直都是德治社会。
但这个德治是表面的,内里的真实治理的权力来源,并不是德。
大德之人并不会自然拥有权力,能够去治理。那么内里真实的权力来源是什么呢?
- 一个是暴力,谁是暴力机器的最高掌控人,谁是老大。这方面大家都懂,就无需细说了;
- 还有一个权力来源,就是情。
典型的中国人的组织,其实是个“情治”的机构。
比如水泊梁山,梁山泊这个组织,把大家凝聚在一起的是所谓的义。这个义,不是一套复杂的哲学思辨,不是一个宗教的教义,这个义,就是一种情怀,用替天行道四个字来概括。这个义,其实就是梁山好汉之间的情。
比如三国,刘关张的关系,也是一种情。三国里君臣之间的选择,谁为谁效忠,低级别人物都是利益,高级别人物都是一种情怀的选择,就像诸葛亮选择了刘备,关云长千里走单骑,讲的都是情怀。
中国的人物,一旦脱离了底层的那些事务,都是在寻找一种情怀的满足,决定为哪个组织效忠,都是情怀在起决定作用。
那些所谓的义,其实就是情。
- 男人之间的情,称为义。
- 男女之间的,就称为情。
因为是情治,所以一个组织,最核心的问题,就是一号人物,必须是这个情怀的化身。这是一号人物的天然的义务。
如果头号人物无法满足大家的情怀需要,就必然被推翻。
我把这个现象,称之为“情成肉身”。
情成肉身的意思是,这个一号人物,也许智力上不如手下,也许很多方面都不行,但他必须成为这个组织共同情怀的肉身表达。
中国人的组织,把大家凝聚起来的是一个共同认可的情怀,这就是共情。那么一号人物的言行,必须符合这个共情,你可以让别人对你的其它方面失望,但你绝不能允许别人认为你已经不再代表这个共情。
谁敢在组织内散布这类言论,必须干掉他。比如那个德怀同志,就是挑战了某人是否真的爱人民,这可是戳到了要害。
作为共情的肉身表达,是一号人物权力的合法性基础。是凝聚人心的关键。尤其是创业阶段组织,各种制度还不完备,法治的力量很弱的时候,情治就显得格外重要。
当组织做大以后,情治在少数高层人员之中,就变成了核心问题。组织的绝大多数人,是按照规则来处理,是法治。
但到了核心高层,讲规则已经变得没有意义,核心问题是,究竟谁才是情的化身?
所以,看某组织的所谓路线斗争,说到最后,除了客观上的军事成功与失败以外,最后都是在表面上争论“主义”“路线”,看似形而上学,其实就是争谁的情才是正统。
谁才是情的化身?
最终那位胜出的老大,是一位诗人,这绝不是偶然的。
只有诗人,才能把革命这个情,最充分、最生动的表达出来。
他的书法,无论他写什么,其实就是两个字:革命!他是革命这个情怀的最佳化身。
历史上的所谓明君们,无一不是情治高手。
比如李世民,他杀了自己的亲哥哥亲弟弟(他可是亲自动手),当了皇上。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把魏征放在高位,要知道魏征可本来是他哥哥的重臣,重要谋士,曾经建议尽快杀掉李世民的。李世民不但不怀疑他,反而把他放在高位,还让他经常和自己唱反调,给自己提意见,好像一面明镜。这个情景戏演的啊,一演就是多少年,经常在朝堂上演给众臣看,演到最后,本来他这个在儒家观念下是大逆不道的,摇身一变成了名垂青史的明君。
神吐槽:魏征坟被李世民给掘掉了。
也难怪李世民那么喜欢王羲之的书法,他确实需要一个渠道释放自己扭曲的心灵。
魏晋之风,是对情的极度释放。就像那时候人不怕死敢于嗑药一样,吃药吃的中毒浑身燥热也不后悔。魏晋人士的书法是对人的情的极度释放,只是因为释放走到了极致,所以看起来有了飘逸。
情成肉身的极致表现,就是贾宝玉。虽然他是个虚构人物。但曹雪芹写他真是凝聚了各种情的极致。
红楼梦人情世故
贾府大观园可以看作是一张巨大的情网,贾宝玉表面上不管家,不像王熙凤那样掌握财政大权,其实贾宝玉才是贾府的No. 1。
贾宝玉编织了一张大网,他和老太太(上级)的情,他和姐妹们(同级)的情,他和丫鬟(下级)的情,他和外面其它王公贵族的交往,甚至包括柳湘莲这样的江湖人物,这所有的情,贾宝玉都是居中的,都是处于优势地位。
他从来就没有在任何一段情中输过。
在和上级的情中,贾宝玉和亲爹关系不太好,那是因为他知道贾府的权力核心是贾母,他已经搞定了老太太,他爸奈何不了他。
更何况,在大观园刚建成的时候,贾政带着一帮门客游览,让贾宝玉给各处景观取名字,贾宝玉给他老爸挣足了面子。在对外结交方面,贾宝玉和北静王关系极好,看文字暗示还是同性恋基友,能够为贾家巩固这样的政治同盟,贾政心里是依赖这个儿子的,将来这个家族,只能托付给贾宝玉。
在和同级的情中,贾宝玉表面上和姐妹们都很好,其实他是区别对待。
他知道薛宝钗背后的巨大跨家族的利益关系,又涉及到王熙凤,所以他对薛宝钗非常维护,是一种典型的政治夫妻的模样,用现在话说,是革命夫妻,五好家庭。
贾宝玉在对待林黛玉的时候,他知道林家已经败了,林黛玉背后没有家族势力的支持,但是林黛玉这个人很好玩,于是他是在林黛玉身上找情感满足。
贾宝玉聪明的没有把利益满足和情感满足混在一个人身上。他只在林黛玉身上找情感满足,是因为即使玩出了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林黛玉就是被活活玩死,也不会有人替她说话,她父母都嗝屁了。诺大一个大观园,只有林黛玉是安全的,可以托付感情。
贾宝玉对待下级的情,也是有一套的。
本来是主仆关系,非得掺上暧昧。这样手下人干活真是卖力啊!员工像伺候自己爱人一样伺候老板,这是天下所有老板的梦想。晴雯为了补个雀金裘,重病之中坚持工作,小命都豁出去了,这么好的员工,去哪里找?还不是平时贾宝玉调教的好!
贾宝玉最狠的,是他连妙玉都不放过。用情用到了出家人身上,这才是情圣。他在妙玉身上,得到的是仙情的满足。妙玉成了替他出家了。
好了,就到这里吧。我得去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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