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聿铭的第三大本事是他能永远在革命性和传统性之间找到微妙的平衡。
贝聿铭的第二大本事是他能承受得起争议和风波。
他一辈子从未远离过争议,从身为少数族群承担美国华盛顿美术馆的案子开始,到以百岁之龄作为一个伊斯兰文化的外行承担多哈伊斯兰艺术博物馆为止。
卢浮宫金字塔几乎给他招致了全球性的骂名,从巴黎百姓到诸如米兰昆德拉这样的文化名流都在骂他。幸好那时候没有网络,不然他一定会被全民霸凌。(想想看如果今天有一个外国人胆敢对故宫做这么大的手术会被中文社交媒体骂成什么样。
比卢浮宫金字塔更惨的案例是他的事务所在他事业上升期建造的波士顿汉考克大楼。
一幢完全是玻璃覆盖的摩天大厦,噼里啪啦地开始往下掉玻璃——最严重的时候三分之一的玻璃外壳都掉了下来——成了一幢众目睽睽谁也无法视而不见的建筑界大丑闻。虽然最后漫长审计的结论是这是玻璃公司的责任,建筑师没有责任,但对一个正在事业最关键时期的建筑师来说,这种绵延数年的丑闻足以让一个人坚持不下去——他在最焦头烂额的时候真的差一点点就要关闭自己的事务所。
他都撑过来了。
贝聿铭的第一大本事是在所有这些压力面前保持微笑。
他像任何一个想在美国建筑界出人头地的建筑师一样野心勃勃,但他从未放弃过老派中国人身上固有的谦冲内省气质。
杰奎琳肯尼迪找他设计肯尼迪图书馆的时候,他的竞争对手是全美一流本土建筑师,他征服杰奎琳靠的远不仅是作为建筑师的能力,而更多的是人格魅力。
他在和肯尼迪家族一起召开记者招待会的那张照片特别有代表性(见附图)。你能看到一个建筑新星的意气风发,但也能看到他独有的温和感。
在那一代世界舞台上最出色的中国人之间似乎全都有这种气质,陈省身,杨振宁,贝聿铭,乃至晚一辈的李安。
好像他们都天生就理解如何在成为一个极为成功的革命家的同时,保持一流的个人修养。胆量和雄心从未沦为粗鄙和轻佻。
不知道新一届走上世界舞台的中国人能不能在这一点上向前辈比肩。
李政道和丘成桐确实代表另一种中国人的性格(并没有说他们不好的意思)。
中科大少年班初创的时候,李政道去参观,题了个词:「永远争第一」。大家都没什么话说。
后来陈省身也去参观,题了个词:「不要争第一」。大家就很奇怪。
陈笑着说:平常心,平常心。
作为人生观当然两种都成立,看你更服膺哪一种了。
微博评论:
咱说:汉考克大楼是他事务所的设计师设计的,但不是他主持建造的。
木遥:那人是他的主要学生和助手,如果真有问题他很难撇清的,毕竟人家把案子给他的所,冲的是他的名字。
欧洲星城:我也想到了李安。华人的文化底蕴就是温和的,这个柔中带刚是西方世界里罕见的,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